荆刺与鸟
晨曦从远方静静地流淌开来,暗云在奔逃。
又是一个好天气,不是吗?想起昨天和自己打的赌:明天,若是天空中的云彩很少,那么下一个天明,我将降落在对岸的荆棘之上。但事实是即使今天的天空一望无垠,我依旧望不见一丝跃动的绿,依旧是那延伸到天边,无边无际深邃的绛蓝。我还是不会放弃心里的梦想的,会说这些话只是想自己不能完全控制事态发展的时候,得到一个好的心理暗示,哪怕得不到,也会死心塌地地飞下去。
我鼓起勇气回过头眺望家的方向,夜的故乡留下沃土深翻的鳞片,远处模糊的风景像一首古老的民歌招引着我回到那温暖的鸟巢,那声音如丝如缕,不绝于耳。我的心灵已承受不起这样无穷无尽魂牵梦绕的思念,还有如同滴血的利刀一般背叛的煎熬。也许是我太不理智了,只为了那个似有若无,遥不可及的传说——大海的另一边的荆棘丛中美丽的花朵,而放弃了自由的精灵的身份,放弃了栖满我心灵的诗意的鸟巢,放弃了那些哪怕并不真实的美丽,成为,一名孤独的旅者,开始没有底线的饥渴。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夜了,当巨浪骤起即将埋葬我的身影,我能有一双翅膀去撕裂那无可把握的黑暗;当寒冷在来来往往的风中降临,我能有一身洁白的羽衣包裹我的热情;当过去在某个深夜从一条陌生的树枝燃烧起,我能有一只短喙紧紧闭住不至于让痛楚发出声音;当再一次的失败和屈辱以如此清晰的面庞紧贴在大雨滂沱的清晨,我还能有一双眼晴来目送那颗勇敢的心。
明天会变得更好,也许不会,但好不好已不那么重要,当一只鸟正踌躇满志地往前飞,好与不好真的已不那么重要。
……
天空到底有多高?是遥不可及,还是我再长高一截就可以触摸的到。每天我就这样躺在泥土上望着天空痴想,阳光毫无保留地射下来,夹带着几朵凋零的繁花,停泊在我的身上,然后从高处颠落,在深浅不一的土壤上飘落几片墨绿色的阴影。泥地冒着妖娆摆动的气息,仿佛是一种接近梦幻的可能,那是雨后如洗的彩虹,此刻竟如此清晰地靠在我身旁,那就是天空的倒影吗?蓝色的幕布被抽出几团拥簇的白花,等待着一阵风,把它们幻化成一抹绚丽的晚霞。
就这样想着就让我兴奋,我开始拼命地往上长,原始的欲望在曼妙的藤条上噼啪作响,纤细的针刺被染上迷幻斑驳的色彩。血液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向上回溯。
可是,我又不敢了,我怕我会遇上寒冷的气流,我将同我的呼吸在云端凝结落地;我怕当我触摸到天空之后,才发现天空其实没有我想像中那样美好,只是一片让我心碎的虚空的泥淖;我怕,我一旦完成了我始终如一的梦想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我怕得不得了,就好像自己已经从一个狭窄而漆黑的缝隙中间掉落下去,那种从云端跌落的痛楚,我一闭上眼就能想像得到。
我开始意识到我所要表达的背后肯定隐藏在温暖而潮湿的土地里。我始终有太多的情愫或者气息,我将它们包裹起来,让它们独自在有限的空间里生存。我好像也听见了自己心里落下的尘埃,曾经的某种动心忍性的感动似乎也随风化为尘土,在某一时刻,被一阵风带走。又或者它们早已是委泥沾地的荒芜,只是茫然远行的我,一直不愿做那个蓦然回首的人,只能默默地在现实的星光中承受。
我听见了一溜清脆的声响,有几根白色的羽毛从我肩头腾跃而起,却又不复轻盈,在努力触摸天空之际齐齐飘下,碎落满地。我低下头,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儿正躺在我怀中,残破的羽翼再也遮蔽不住因饥渴而愈加单薄的身体,汩汩的鲜血飘散在晶莹露珠里,可倔强让他始终挑着生命的脊骨——保持着一种俯冲的姿态。顽强的生命啊!执着的追求却是并不幸福的结局。这是你的宿命吗?我用花瓣轻轻裹住了他的身体。然而我看见他僵硬地昂起了头,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鸣叫声,那声音仿佛是从某一个遥远的年代涉水而来,引起一串时光的涟漪。放逐、撕裂、灭绝、重生,还有那彻心彻骨的灼烈与坚持,我从没听过如此美妙的鸟鸣声,那一刻我悄然明白,是宿命又能怎样?这是他的幸福,任何事物都无法企及,我看着他的双眸在一片明亮中闭上,可那个梦还活着,我渐渐可以感觉到了,我的枝条摇曳着,隐约着一丝快意,我的根从土壤中顺滑地脱出,我的藤蔓纷纷织起一双巨大的翅膀,我感觉我可以逐渐掂起脚尖了,我看见那些曾经与我一同蛰伏在地上的生命正以一种羡慕的目光看着我,我听见一连串重金属碎裂的声音,还有与阳光曼妙地缠绕在一起时柔和的音符……
那一天,有位农民说他看见野地上的荆棘飞起来了,当然没有一个大人相信他,只有几个天真的小孩蹲在野地上,听他讲那个并不现实的故事。也许那只是一个穿堂而过的迷梦,梦中的荆棘化而为鸟,梦里的鸟找到了荆棘。又或者是那些被大地埋葬的飞鸟的身影在泥土破裂声中得以复苏,飞翔在地面之下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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