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哭泣

我现在对每日回家后的短暂时光近乎迷恋。

一打开门，那张圆圆的小脸就映入眼帘，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阵阵的尖叫、拍手声，眼睛弯成一条缝，嘴巴习惯性地微张着。其实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奇妙。这个小人儿，不比别人可爱，但我们之间就像是有块磁铁，冥冥间引着我总想去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手。她才八个月大，看我回来，脸常常涨的通红，嘴巴努力地向两旁挤着。她是否也如我一般地内心充满欣喜？

许是见我许久没有抱她，她原本大而明亮的眼睛突然一眯，眼泪瞬见喷涌而出，伴着哇哇地惊天哭声……我的心猛然一抖，思绪被她的泪水带回了那个原本平凡的午后，想起了那曾带给我无比震撼的、我母亲的哭泣……

那原本是平凡的一天。苍白的天空，隐隐浮着一层黑。几缕云慵懒地卧着，看不出情绪。湿热的空气像是黏在背上的虫子，我再也睡不着，烦躁地睁开眼，“怎么了，坐在这？”嘴巴先一步作出反应，我这才注意到呆坐在我床边的母亲的眼睛——平静无波的海面下囤积着亿万吨岩浆。我的心脏在一瞬间紧缩，神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细线勒着。有预感似的，只听到身体里火车开过的隆隆巨响。

“我怀孕了。”

大脑来不及消化，只有本能的应激反应——所有细胞噼啪炸开，剧痛的同时，焚烧后的血液冲上脑门。“不！我不同意！如果你把她生下来，我就出走！”颤抖，咆哮，愤怒。脑海中只要一想到会有一个人像我一般与妈妈如此亲近，一种落失感、酸楚感几乎将我摧毁。我简直不敢想象去面对一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眼泪、汗水，刹那间，我似乎随尘埃飘走了，不再属于这里。

模糊中，似乎传来妈妈的抽泣。我惊了，停止了抹眼泪。她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的反应这么大，妈妈向你道歉。”“但是，妈妈生二孩，是希望你在将来有一个可依靠的肩膀。”“那些表兄弟什么的都不可能真正帮助你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身上流着的是和你一样的血。”她抽噎着，断断续续，极力地在忍耐着。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妈妈没擦。“我们知道你可能一下子难以接受。但是，爸爸妈妈也这么老了，哪一天就不在了。我们真的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

我怔怔地望着妈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我一向知道，少女梨花带雨的哭泣是何等的让人心疼，却从不知道一个母亲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她的眼泪，会如此轻易地刺痛人的心。她哭，却又极度压抑着。她脸上的悲伤实在是盛不下了才会流一点出来。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在那眼睛中看到失望。“我们不忍心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像是一锤一锤，击打在心中的坚冰上。“这是母亲，这是你的母亲啊。世界上真正最在乎你的人。你连对她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吗？”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所谓离家出走，你明知这会伤她的心，你却自以为是地故意去气她？你有什么资格？好心当驴肝肺，你是大人了，本应当帮着妈妈带妹妹才是啊！

我再次不争气地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泅成一朵朵水渍。是悔恨，更是许诺：不再自私，不再让妈妈操心，去努力做个好姐姐。

我轻轻地为妈妈拭泪。她颤抖了一下，低头，头发已半白。

现如今，妹妹逐渐长大，我也逐渐发现自己原本的担心是那么的可笑。我逐渐接受并爱上这个新成员。我想，这爱，应该是从妈妈那里借来的。

母爱似海，在柔，在广，更在其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