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自由

到达山顶的时候，黄昏已经降临。我们终于能把汗洒在地上，把松果高高地抛下山去，让那道金色的弧线，替我们向太阳道别。那来路埋藏在不见日光的枯枝落叶之下，枯枝落叶之下我们的意识构筑起天地的草图，但当一切都豁然开朗的时候，我们惊觉那不过是半梦半醒者不切实际的呓语。阳光安置了色彩，色彩安置了晚霞、灯火与连绵的山丘，纷繁而有序。上山前热烈欢畅的言辞显得如此无力，以至于它们都被光彩冲走了，再也无法回来。

当我站在地上的时候，我拥有房屋、灯火与人群；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我拥有的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但这让我感到轻松，云层幻化为雾气；雾气延伸成海，海浪洗下色彩，温柔地拍打回来，光晕渐渐沉下，晚霞犹如辉煌的燔祭化为青烟，一切都变得柔和，除了山脚的灯火。似乎有一双将逝之人的眼睛温柔地望向我，向我问好又向我道别，而我的所有在此时都是她的。在黄昏的泣目下，我像山鸟一样腾空而起，不是像瘦小的蝙蝠那样拍打翅膀，而是张开双臂，在暮霭中滑翔，直到它将我淹没，与它融为一体，一道去往那世间相连的山海；直到我重新回到地面上，高楼与灯火将我围起。

长久以来，黄昏给予我的自由总让我感到困惑。另一天的傍晚，我站在学校的4楼，隐约感受到我在等待着什么，气温在下降，金星送来明亮遥远的闪光，东边是静谧的灰蓝，西边是丝缕深赭的云彩。突然间，我又触碰到了黄昏那温柔的眼神！她向我示以无声的召唤，我努力地靠近她，直到我腾空而起。深深的碧蓝映衬低处的深绛，高处丝缕的银白，这是她绝世的容颜，光线西逝，所有的轮廓都变得模糊，琐碎的什物融解为一片混沌的天地。

但我感受到了自由，有如鲜活的气流亲吻了一个窒息者的鼻尖，夜的深海如此广大，此时却为我独享，我可以去往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黄昏华美地行来又行去，给我片刻的安适与自由，让我不再逃避白日炙热的光亮，从容地从阴影中走出。同时，博大的美让所有华丽描写都显得笨拙，它击碎了黄昏被赋予的生老病死的深邃意义。语言与绝对理性的精致铁栏被拆下了，感受美的精神得以暂时脱离地面，融入无边无际的热烈与寂静中。

对于从疲劳中恢复的双目来说，房屋的墙壁是过于逼仄了，灯火的光芒是过于耀眼了。曾经被囚禁笼中的鸟儿，在黄昏的自由中，如今方得振翼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