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与行

江阔云低，西风微凉。舟中，烛影摇红，桨声灯影轻荡。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

——题记

灼灼山花，一杯复一杯。醉欲眠，不觉而暝。

梦中，你观黄河之水，览星垂平野；叹落红满溪，咏寂寞芳草。一别金銮，舞榭歌台、寻常巷陌都显得那样熟悉和陌生，这泱泱盛唐的繁华与落寞霎时一同在你心中徜徉。富贵怎样？权势又怎样？仰天大笑出门便是，安能催眉折腰！雪花大如席的轩辕台、瀑布三千尺的庐山、唯见孤帆碧空的黄鹤楼……到处都留下了你的足迹。你浅浅地叹着桃花潭水，因着人世的聚散无限唏嘘；你痴痴地望着樽中月影，或许那便是你的故乡。也罢，也罢。体味这万千山川、纷纷世态，总好过锦衣玉食却屈于荣华，尽受不得志之苦。这是你选择的路。三千丈白发所之为何？朝堂之上那等腌臜龌龊之事，怎值你一朝青丝暮便成雪？天生我材，岂安区区一隅？千金散尽，自有复来之时！痛饮狂歌，是你雄浑的气魄；飞扬跋扈，是你卓绝的风姿。来来来，且将这裘衣拿去换壶美酒便好，与尔同销这万古愁情。

未几，花气袭人，梦而复醒。再斟一杯，季节轮回、斑驳风雨，均在其中。王朝的繁华在你眼中恰似这褪落着的残红。酒入豪肠，绣口一吐，剑气顿生，信笔纵情，半个盛唐须臾便成。如谪仙，似青莲。你流浪的身影凋落成万丈软红里一声悠远的叹息，你狂放的醉语流传成若梦浮世中一曲的无尽的传说。当光阴剪成浪花，一瞬间，我们从你的诗中看尽繁华；当思念翻起浪花，一转身，我们不禁想要追随你的脚步，浪迹天涯。

秋光老尽，堕叶纷纷。你登上高楼，极目千里。远处，湖水浩浩汤汤，无边无际，饶是不因物喜不以己悲的你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回想往事，几多风雨；偶窥前路，漫漫无垠。当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誓言犹回响在耳畔，而今欲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夙愿仍遥遥未及。袅娜的浅黄轻绿、小楼浅听的如烟细雨焉能有暇顾及？你似迎霜的高梧，为着这天下的兴衰傲然挺立。一杯浊酒入愁肠，远望，波上寒烟苍翠，碧空如洗。使贪夫廉，懦夫立的心愿还未达成，遥想塞下应还响着萧萧马鸣，边声四起。嗟夫！天下忧乐尽系于心，谁与吾同归？

断鸿声起，你长舒一口气，轻拍阑干。罢罢罢，纵使无人同归，那又何妨？既已前行，便断没有终而弃之之理。纵使踽踽独行，亦一如既往，不忘初心。

料峭春寒，你执一竹杖悠然徐行于林中。山路无雨，空翠湿衣，那一点浅浅的醉意也因着这微微冷意陡然间清醒了不少。涛涛松韵，泠泠泉声，空山鸣响。你轻轻侧耳，静享这天地鸣珮。行至水穷，欣然坐饮。执一张琴，携一壶酒，对一溪云。泉水潺潺，思绪也随之流淌。

轻云微月，船初发，恍然间已是二更。你微醺而立，静听江声。一贬再贬的境遇化为一团闷气郁于心中，久久不能消散。欲忘却营营，却仍心有不甘，长恨此身矣！回望孤城，苍烟袅袅，起落浮沉历历涌现；西望峨嵋，长羡飞鹤，此生飘荡何时停歇……罢了罢了，就让我随着这一叶小舟从此消逝在茫茫沧海，到处漂泊便是。忽的，扇坠滑落，打断了你的慨叹。望着它，你又忆起了千里之外那座伶仃的孤坟。当年的小轩窗，现今应遍布尘埃了罢……可怜，时至今日，竟仍感到分携如昨。你惨然一笑，斟满一樽。夜阑风静，两岸零星地亮着些未眠的灯火。这些耿耿秋灯又是为谁而明？而这灯下的人，又在泛着怎样的愁思？你突然了悟，坎坷世事，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人难长久，路易生变，世人皆是如此。既如此，何以深陷其中，徒增愁苦萧瑟？之前种种，自扰而已矣……终于，你轻笑一声，还酹江月。

静水流深，你复饮一杯，抖抖衣衫，意欲离去。现在的你，心中縠纹已尽数而平，回首往事，亦无雨无晴。噫吁嚱，乘风归去矣……

夜半，细雨纷纷，风景旧曾谙。听着那冷雨，仿佛有洗尽清秋之意，无尽阑珊。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