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虽寿

他站在高台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眼前喊杀震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面面书写着“袁”字的大旗倒下，被无数士兵践踏，每一次寒光的划过，都是一声惨叫，随后是人垂死前不甘的呻吟。

这一幕幕他都望见了，但他没有任何怜悯，因为乱世就是这样。五十三岁的他抚摸着斑驳的白须，踌躇满志的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五十三岁的他是巅峰时刻的他。他是真正的枭雄，挟天子以令诸侯，持长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一统北方，可谓人生之最。他胸怀着征服天下的野心，要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完美的句号。

然而，仅过了一年。

眼前的视线与当年如出一辙，只不过似乎角色转变了一下。正在溃败的不是袁军而是魏军。他长叹一口气，败了，败的很彻底。东方呈现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而此刻的江上，火焰四起，喊杀声，惨叫声，尸体沉闷的坠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缓缓闭上了眼，两行泪划过那张久经风霜的脸，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带着无奈，苦涩，还有一丝绝望。自己真的老了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念到。其中的苦涩，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一年前他在官渡一战大胜，一年后他在赤壁一败涂地。

数年后，当年叱咤风云的他如今已成为躺在病榻上，行将就木的老人。

“让…太子…过来。”老人眼中的生机就如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

病榻旁，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贵族走到老人身边，含着泪说：“父亲，儿臣在。”

“孩子，你…要永远记住，天下很乱…无毒…不丈夫！”老人说完这些，像一盏油尽灯枯的蜡烛，燃烧完最后一点蜡油，眼神中的烛火摇曳了几下，熄灭了。“父亲！”……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任你天资卓越，成为一代枭雄，在岁月面前，都显得如此无力。

又是一月过去。当皇宫前回荡起九声洪亮的钟鸣，只见一片臣子跪伏而下，口呼：“我等恭迎魏文帝即位！”

如此绝世枭雄，死了，他没能留下任何东西，除了青史上残留着浅浅的墨迹。任你太平盛世也好，乱世纷争也好，岁月不过弹指间便可将之化为乌有，天下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许，曹操早就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写下龟虽寿这首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固然表达他宽广的胸怀与宏大的理想，神龟虽寿又何尝不是他对岁月蹉跎的无奈？生命便是这样，理想，苦涩，无奈的交织，也正是如此，生命才如此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