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难得今天父亲和三伯都有空，两兄弟许久未见，压抑的亲情一下子撞开了封闭依旧的话匣子。人啊，一旦闲下来，嘴上便不得空了。父亲和三伯自进入这个不大的空间，便情不自禁地将分离时的经历一一道来。说着说着，又想起以前，想起他们的少年时代。正聊得起劲，父亲似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神黯淡下去，低下来头。良久，他却看向我，以一种难以言明的低沉声音说道：“你奶奶今年可就九十岁了。”

“奶奶”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在我的心间激起千层浪，可我却无言。父亲的话也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当我望向他，他却早已收回了目光。我不去想父亲是何意，因为更为重要的东西已经剧烈地拉扯着我的心。

奶奶，是我日思夜想，却永远无法窥见其一点一滴的人。她太着急，也怪我太磨蹭，竟未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但从父亲少数的几次言语之间，我也终究是对奶奶有了一点模糊的感觉。

父亲说，奶奶对他可好了。那时家里穷，但凡有些好东西，例如肉啊，总是要锁起来，那是贵客才能享有的。可父亲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何控制得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渴望！他想方设法去“盗”，却“窃”，往往不成功。倘若运气绝佳，成功了，也免不了一顿毒打。这时候，奶奶可就好得有些过分呢。爷爷不让，她便在煮的时候偷偷喊来父亲，悄悄地往父亲嘴里塞一块。可以想象，那时的父亲该是怎样如得了全世界般的高兴。也可以想象，奶奶是生着怎样的好心肠和温柔的面孔。父亲调皮，犯了错，第一个想法绝对是找奶奶的庇佑。但倘父亲真的是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奶奶却不再替父亲辩解了，反而要爷爷教训得更甚。奶奶看来也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

我怀念的奶奶，不仅仅是父亲印象中可亲的她，也是想象中对我呵护备至的她。

父亲和母亲需要外出务工，家中没有人，只留下我和妹妹。最开始，我们寄居在大伯家。可一旦有了矛盾，没了利益的作用，我们便无所依靠。这时，我不只一次地想起奶奶，日日夜夜地想，我希望有一天她会站在所有人面前，捏着我小小的手说：“不怕，奶奶照顾你……”可是，这终究只是梦境中才可能出现的，我只能自己学着坚强。在父母雇佣的邻居管家面前，我永远是那个不用她操心，会自己打理好一切的女孩……

我多想能看清她的脸孔，可是我办不到。越努力，却越模糊！到头来，脑中只留下一个“奶奶”，这样一个冰冷的词。

我抬眸，期待地望向父亲：“奶奶长什么样啊？”